台灣獨立音樂先驅現身說法,一起回顧讓日本也著迷的精采歷史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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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iginal version is written by Japanese
日本へ魅力が伝わる台湾インディーズシーン、その先駆者と振り返るカルチャーの分岐点 

 

令和元年,日本和亞洲各國之間的音樂場景交流非常興盛,特別是和隔壁的台灣,在交流的頻率上非常之高。訴說著「台灣的愛團」的魅力的聽眾也增加了不少。

 

另一方面,由於台灣文化的歷史仍被重重謎團所包圍,所以對日本人來說,還有很多部分是我們不了解的吧。

 

因此,這次我拜訪了在台灣持續活動了20年以上的樂團「八十八顆芭樂籽」的主唱兼吉他手阿強桑,來為我們撥開這歷史的重重謎團。

 

這次採訪的主題環繞在「究竟台灣的獨立音樂文化,是如何開始的呢?」

 

Interviewee:阿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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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生於台北市。「八十八顆芭樂籽」的主唱兼吉他手。1996年組成時,就因為很不合標準的表演而被live house禁止進入。即便經歷了才一年就脫離主流唱片公司,導致樂團可能要解散等眾多困難,至今仍然活躍於表演活動中。至今為止的表演次數超過一千次。在菲律賓、泰國、日本、美國等地也都有表演過。給予了年輕的樂團們許多的影響,也受到許多的支持。

 

1980年代後半~1990年代:解嚴後逐漸萌芽的獨立音樂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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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LiveHouse 聖界)

 

——阿強桑,這次想向你了解有關台灣獨立音樂文化的歷史。阿強桑小時候經歷的1980年代初期,台灣仍然存在著戒嚴令,那麼你能告訴我那時在電視或收音機上放的音樂大概是些怎麼樣的音樂呢?

 

阿強:在我還小的時候,台灣的電視和收音機都放一些像愛國歌曲或是健康體操的歌曲。流行音樂不像現在那麼多,更不用想什麼海外的搖滾樂。主流媒體幾乎不會報導任何相關的訊息。

 

——在那樣的環境之下,阿強桑是如何接觸到西洋的文化呢?

 

阿強:我開始接觸到西洋音樂的契機是在我九歲那年,大我六歲的哥哥買來了Guns N' Roses的卡帶。當時的台灣人,包含唱片行,大部分都用一個「特殊的方法」--也就是非法複製的盜版卡帶--在聽音樂。當時我哥哥雖然心血來潮就買了,但聽完只覺得「好吵喔」就馬上轉手給我了。或許是因為我當時心智未開,因此會覺得「大聲地放西洋歌」這件事非常爽。


——為什麼想要開始玩音樂活動呢?

 

阿強:從我12到15歲那時,因為接觸到了比以往多更多的音樂,所以我我也決定要組一個帥氣的樂團。對於當時的台灣流行樂是一點都不感興趣。

 

——沉醉於西洋搖滾的台灣青年,組成了樂團。和音樂景象相關的資訊是從何處得來的呢?

 

阿強:1995年在我還是中學生時,台灣出現了第一個搖滾音樂節「春天吶喊」。從那時候開始,在報紙上也出現介紹獨立樂團的欄位,我從那時就開始大量吸收相關的資訊。我實際開始樂團的時間是從高中時開始的。我那時也有機會接觸到台北的獨立音樂先驅「骨肉皮」等等的前輩樂團。

 

——據說中國搖滾樂的景象在1980年代開始就已早早成型,那麼你認為台灣的有受到其影響嗎?

 

阿強:中國和台灣的音樂景象其實比較偏向個別發展。雖然台灣在戒嚴時期也有正在活動的獨立音樂人,但是因為缺少了媒體的幫助,也無法進行宣傳活動,所以他們就沒有浮出表面。台灣的樂團其實比起中國,受到西洋和日本音樂的影響還比較深。舉例來說,在1990年代初期的X Japan,後期的JUDY AND MARY等等。在2000年左右開始,因為網路的普及,情報的流通也變得更為便利了。

 

——當時獨立音樂的集散地都在哪裡呢?

 

阿強:說到獨立音樂的集散地的話,其實就是在台北。在2000年以前,只有作為首都的台北市才有live house,而且就算在台北市內其實也只有兩間live house而已。

 

——阿強桑在1996年組成了「88balaz」呢

 

阿強:我是在高中的音樂性社團找到了團員。我們趁著學校放暑假都沒人時,抓緊機會在學校的教務處旁邊的廁所把設備搬進去在裡面練團。女廁裡面空間還蠻大的,所以就把鼓組放在裡面練習了。笑

 

——樂器本身是怎麼拿到手的呢?

 

阿強:音樂性社團也已經邁入第五年了,所以使用學長留下來的樂器的同學還蠻多的。想要新樂器的人,就會去高中對面的樂器行去買吉他。但許多人也展現了台灣人的「三分鐘熱度」,學不好就馬上放棄,然後就把不彈的樂器放在學校了。我自己覺得被遺棄的樂器很可憐,所以就把他們拿回家彈了。

 

——(笑)從那時起就已經在聽一些西洋歌曲了嗎?

 

阿強:1997年那年,Tower Records來台展店,於是喜歡音樂的年輕人就開始在那裡打工。「只要當唱片行的店員,就能免費聽從世界各地來的音樂!」Tower Records在那時成為喜歡音樂的同伴之間交流的一個場所。日本那邊好像也一樣吧?那時台灣的學校上課上到每周的星期六中午。那時我就過著在禮拜六中午放學之後跑到Tower Records,並沉浸在那裡聽音樂直到晚上回家吃飯睡覺的生活。

 

——周圍的音樂人玩的樂風大概是什麼樣子?

 

阿強:那時比較流行的大概是那種<精緻的音樂><比較像樣的流行歌曲>。因為那時的live house也是喜歡<比較像樣的音樂>的live house,所以那時的DJ也無法自己選歌曲來播放。另外一提,雖然現在少很多,但那時有志於加入主流唱片公司的人其實蠻多的。當時人們有在餐廳邊看民謠表演邊吃飯的文化存在,所以夢想站上那個舞台表演的年輕人也不在少數。

 

——八十八顆芭樂籽的曲風和俗稱的台灣流行樂似乎走在完全相反的道路上,那有和你們玩類似曲風的樂團嗎?

 

阿強:那時好像沒有跟我們一樣的樂團。我們那時在表演的時候,該說激烈嗎?會表演整首都只是在大叫的歌,或是彈一首長度15分鐘的歌。在當時可以說是幹了一些非常荒唐的事,所以我想大概沒有其他樂團跟我們一樣吧...。

 

——周圍的前輩反應如何呢?

 

阿強:講白了,應該是沒有被大家所接受吧。我們的現場表演真的很激烈。在第一次的現場表演時把啤酒瓶丟到地上的時候,很多人都被嚇個半死。也有live house表示說「從此不讓他們在這裡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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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次的現場表演時把啤酒瓶丟到地上的時候…」

 

2000年:進入大型唱片公司並沒有比較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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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中國時報)

 

——雖然因為當時的離經叛道使得88balaz不被周圍的前輩所認同,現今已經成功獲得群眾的支持了呢。

 

阿強:一切開始轉變的契機,是高中參加了「貢寮國際海洋音樂節」的比賽時起。不僅有比賽,還有音樂祭,在當時的台北可以說是最盛大的活動。然後我們在那個比賽中獲得優勝之後,一些閒言閒語就漸漸消失了。那時候就覺得「紅了才有人把你當一回事,這就是現實。」

 

——當異想天開的樂團在比賽中獲得優勝,成為當紅樂團之後,有發生什麼變化嗎?

 

阿強:有別的樂團寫了一首歌叫做「那些人能拿第一名一定是哪裡搞錯了」來靠杯我們XDD。然後也因此有數個主流唱片公司跑來聯絡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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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話是這樣說,但加入主流唱片公司的條件是要作為藝人的樂手,而且也不會讓我們做我們想做的事情。那時雖然因為年少輕狂也不太會談判,而且還直接放話說「我不管哪個唱片公司來都不想談!我才不會加入什麼唱片公司!」,但最終還是在2001年進入了大型的獨立音樂唱片公司角頭音樂。但即使加入了角頭音樂,我的內心始終還是感到挫折。「我們玩團不是為了別人!」的想法因此在心中爆發了出來。不到一年,我們就脫離了唱片公司,團員們也沒有動力繼續下去,樂團陷入了半解散的狀態。雖然在2003年再度結成,我在2004年就去當兵了。這段期間的演出也處在一個有與沒有之間的感覺。在跨越了這個時期之後,就一直以獨立樂團的身分活動到現在。

 

——在2000年後半起也進行了海外的巡迴了呢。

 

阿強:台灣的樂團在海外進行巡迴的,我們應該是前兩三位吧?2009年去中國、2010年去日本,現在在東南亞和美國也都有巡迴演出。雖然台灣的樂團基本上都在華語地區表演,但是88balaz也有努力開拓一些非華語圈的客群。會這樣是因為我想要實驗看看,88balaz的音樂能夠在世界上走得多遠。

 

除此之外,我也相信,只要身為獨立音樂先驅者的我們積極的往海外拓展市場的話,其他年輕的樂團也會跟上我們的腳步。因為台灣的市場很小,所以音樂人更該積極的往海外發展。實際上,我也曾經收過別人寄來的信來請教我們該如何往海外發展,然後因此有了機會教人如何籌備海外巡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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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中國巡迴側拍)

 

——你與其說是前輩,其實還更像個老師呢。

 

阿強:以前因為要當兵的關係,所以不得不停止樂團的活動。結果在當兵前,就有人含淚寄信問我們說88balaz是怎麼玩團玩到現在的阿(笑)

 

2010年:音樂祭文化與live house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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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日本的角度來看,台灣也辦了蠻多的搖滾音樂節呢。

 

阿強:因為我個人單純喜歡音樂,所以不管是在live house還是在音樂節表演,我都覺得很享受。可是如果在live house彈不好的話,大概在音樂節也沒辦法彈得多好吧?

 

——今年有許多的大型音樂節陸續都停止辦理,你怎麼看待這樣的情況呢?

 

阿強:這樣的情況或許是因為經營的基礎還不夠穩定的關係吧?辦音樂節考量的主要是商業的因素,而他的客群主要集中於想體驗熱鬧氣氛的人們,所以能讓line up好看一點的預算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另一方面,在live house的表演會出現的都是比較喜歡你們音樂的群眾。所以為了延長樂團活動的壽命,樂團該做的不是到處參與音樂祭的表演,而是要努力讓喜歡音樂的人們了解你們做的是什麼樣子的音樂。對於那些只以商業化的角度來思考音樂的人來說,或許這件事是很難被他們接納的。

 

——阿強桑本身有和音樂祭、live house之間有甚麼樣的關係存在嗎?

 

阿強:...我其實都是用去參加同學會的心情去音樂祭看表演的。那邊都會出現一些只有一年才見一次面的音樂人或是一些音樂相關的工作者,所以那一整天通常都在喝酒。至於去live house看表演這件事,已經成為我日常的一部份了。因為我很喜歡聽音樂,所以我常常去到感覺自己好像每天都會去live house一樣。

 

――對於今後的台灣獨立音樂,有什麼樣的展望嗎?或者在未來有想站上什麼樣的位置嗎?

 

阿強:想讓更多的人聽到我們的音樂。這十年來,88balaz的所有成員都只靠著音樂養活自己。一年的表演場次也從原本的20場增加到80場,忠實貫徹我們「能接表演就接表演」的信念。在接下來的十年,除了會繼續在台灣表演以外,也想繼續擴展在海外的演出,明年也有預計要發行新專輯,和日本的企劃也正在規劃中。

 

――非常感謝你!在日本據說也有位一直熱烈支持88balaz的粉絲呢!最後,請告訴我你想和大家說的幾句話。

 

阿強:從2010年去日本巡迴的那時開始,樂團運作的有點不太良好,所以陷入了一段低潮期。在那時候,有位在台灣旅行途中認識88balaz的日本人,回到日本之後又再看了一次我們的表演,並傳來信件說想要買我們的專輯。只要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的話,被他人看見時就會讓我又充滿勇氣。真的非常感謝。不僅僅是日本的聽眾,我們和法國的聽眾也有很熱情的交流。

 

我們在做獨立音樂這條看不見前方的道路上,從很多粉絲那裡得到了很多力量。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我們接下來也會持續做我們認為正確的事情。

 

ーー感謝你願意接受我的採訪!希望阿強在接下來的10年也能順利

 

Original TEXT by Megumi NAKAMURA
Interpreter:Keitei Yang (Facebook)
Cooperation:TAIWAN BEATS Brien John / 張凱鈞 / 張家綸
写真提供:八十八顆芭樂籽 88balaz